道家的贵生和儒家的仁
长久以来,坊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近乎常识性的观点,那就是儒家是推崇仁义的,而道家是反对仁义的,是主张绝仁弃义的。
这一点,在庄子的名句——“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”中清晰可见。
然而,在所有道家反对仁义的而言论中,可能还是老子的这一句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”来的最为彻底和震撼。
其中的震撼感,又随着“狗”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的下降,而日渐其重大。
其实,这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误解。
因为,所谓的“刍狗”是一种用草扎起来的用于祭祀的狗。
所以,刍狗的命运和时间有着密切的关系——
在未祭之时——人们不仅会对让它们精心美饰,而且还会爱护有加;
在祭祀进行的时候——它们又将做为特殊内涵的载体,而被人们虔诚的膜拜;
但是,在祭祀完成之后——由于它的价值已经不复存在了,所以人们不仅会无情的践踏它,甚至还会将它付之一炬。
同样的一个物品,前后待遇的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?
究其根本,不过一个“时”字,当其用则用之,当其弃则弃之;当其生则生之,当其死则死之。
所以,苏辙解释这一句话的时候说:“天地无私,而听万物之自然,故万物自生自死,死非吾虐之,生非吾仁之。”所以能以万物为“刍狗”。其中的“无私”是关键。
圣人以道为法,所以“以百姓为刍狗”。贵之不是出于一己爱,贱之不是出于一己之恨,一切都是随时应用而已。
反之,人们在做事的时候,为什么瞻前顾后?为什么患得患失?
原因就是有为,就是有我。通俗的说,就是私心太重。怕自己的行为,未来会给自己带来损失。
但是,如果能确信自己的行为是合于大道的,那么又何必考虑仁与不仁的问题呢?
所以,老子以“刍狗”为喻,就是在向人们揭示其理想中的生存态度与方式。
一言而蔽之,就是随着时势的变化,顺应着大道的脚步,而自然的,没有任何偏私与执着的行走在天地之间。
因此,他所说的这个“不仁”就是不脱离客观时势背景,不背离客观规律的刻意的“仁”。
其本质则不过是,既不刻意的“仁”于人,也不刻意的“仁”于己。尤其是要强调,不刻意的“仁”于人,这一边。
因为,任何刻意的“仁”,其实都是一种爱人的欲望。有欲望,就会有偏颇。
所以,仁则爱之,爱则护之,护则助之,助之则非但害其身,更兼害天下。
比如:
人在丛林中看见一条狼要吃羊,于是将其射而杀之。暂时来说,是保护了羊。
但是,久而久之,非但这头羊可能会因为以为“天下无狼”而早死。
更会因破坏生态平衡而导致狼少羊多,进而导致因羊多而草少,因为草少而导致整个生态系统崩溃,导致天下既无狼也无羊。
概而言之,爱而助之则必然破坏规则,规则一旦破坏,天下必乱,这是天下之人的大害。
所以,超越大道的,人为的仁于一人,就会害一个群体;仁于一个群体,就会害整个天下。
所以,非但老子崇尚“不仁”,即使是以“仁”为立论之本的孔子,也仅仅是杜绝“不仁”而已。
比如
子曰:“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则止,无自辱焉。”
看见朋友的过错却不告诉他,或者告诉了,却不穷究到底,直到他彻底改正为止,至少在表面看来,这就是“成人之恶”,是不仁。但是,孔子也仅仅止于“忠告而善道之”,止于不“不仁”而已。
所以,老子的这个“不仁”并非无仁,并非没有仁爱之心的意思,而应读为不——“仁”,就是不要有刻意的仁。
就是要消除一切主观好恶,主观判断,使内心趋于虚静混同的境界,使所谓的仁爱之心,因时而生,因物而亡,去有为而成无为。
换言之,并非对爱人之心的否定,而是对主观好恶,主观意愿的否定。
也就是说,老子的不仁,和孔子的人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不同,而仅仅在关注的焦点上,有所不同罢了。
如果,我们非要做一个比较形象化的区分的话,或者可以这样说:
孔子强调应当仁的时候要仁;
老子则警告人们,在不应当仁的时候,不要刻意的仁。